小学时发生的事情,几乎从来没有写过也没有说过,不愿意。整个小学,这段往事始终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之一。不过我的小学生活确实比较乏味。
不写出来也没有什么作用吧,不过是没有别人知道而已,然而我永远不会忘记。
大约是二年级,我和我的同桌不知为何相互敌对。我们的日常就是骚扰、吵架和打架。他一般会拉同学来帮忙,而我不会,所以常常是一对多,不说输得很惨也不可能会赢吧。每天上学都是这样,真是十分精彩。现在很多事情都忘记了,写几件我还能记得的事情吧。
好勇斗狠应该是很多人都经历过的状态吧。当时就是经常吵,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,被打一下就一定要打回去,而且要更狠。可麻烦的是,这样下去不就没完没了了吗?所以最后总得有人先结束啊。往往是我先结束——我的回忆不一定可靠,这样认为是因为相关的印象很深刻——即使是对方先动手的,因为我嫌麻烦,而且时间拖得越长,我承受的疼痛也更厉害。你狠狠掐自己几分钟试试?虽然对方也和我一样忍受着无聊的疼痛,但我有一种感觉,他不会先罢手,哪怕过二十分钟都一样。既然如此,我就只能退让了。
当时常常感到委屈,我并不想教训别人,只想公平一点而已,两人的攻击次数和疼痛程度理应是对等的。我先动手的话,我没意见,但在对方先动手的情况下要是我先退让,那就表示我输了。
有人会说不要理会他,就当是一条狗了,难道被狗咬了还要咬回去吗?或者觉得我自己也不怎么友好,才会和他发生争执。可是被狗咬了的人还能找狗主人赔偿呢,他也不是一条野狗。不友好这一点我不否认,我和谁都可以聊天,也都可以吵起来,我也不知道我那时的心理状态是怎样。打不还手,骂不还口这种事,我还真做不到。顶多是表现冷漠,不主动和他接触。
一段时间后,我确实开始刻意疏远他和他的朋友,对他们的嘲讽置若罔闻,然而这也不是有效的方法。
一次下课后,我拿出作业本开始写作业,他的朋友又过来挑衅。这个人几年后在我们班别称熊猫,下面就这样称呼吧。怎么骂人的我就不说了,反正当年的骂人话也不比现在少。我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写作业,也不是不想打,关键是打也打不过,要是够强的话我早就把这群人打到连妈都不认识了。
接下来,熊猫就夺走我的作业本,跑开了……是可忍孰不可忍……何况这根本就不是忍不忍的问题,东西在人家手上不能不要吧。于是我抓起文具盒就追上去,在教室门口猛砸他的脑袋。说时迟那时快,熊猫顿时哀嚎一声,跪地不起,两道血丝顺着脸庞缓缓流下……我怎么可能有这么残忍!事实上当时值日生来了,就是下课后在学校里晃来晃去专门查违纪扣分的那种人。他看见了这一幕,立即呵斥了我们。
说来奇怪,这群人虽然平时表现的像群无赖,对于班级分数之类的事情倒是十分关心——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做过班干部,有些人还常被老师当作榜样——他们说这只是开开玩笑,不必在意。迫于无奈,我低声道:“对不起。”值日生就离开了。
这件事结束后,他们是没有什么不满的,或许还对没被扣分感到幸运?不过于我却是莫大的耻辱,不夸张。凭什么要我道歉呢?这样的话,熊猫也应该道歉不是吗?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,还在值日生面前说好话劝他,好像自己很宽容和善,我倒像是个无理取闹的人了。我感到耻辱的是,我还是道歉了,没有抗争到底,就为了不被扣分,不被找麻烦。这是不尊重自己。而后,每当我想起此事,我就会陷入深深的羞愧。我有时会渴望回到过去,告诉过去的我:“和你未来所要经历的自责和羞愧比起来,被老师批评,被同学讨厌,甚至是为此担惊受怕一阵子,都是微不足道的……你真是做了个错误的选择啊。”可这毕竟是过去的我无法预料的,我也不能回到过去。这些事我不愿向任何人提及,不是因为痛苦,而是因为耻辱。我不能原谅背叛自己的自己。今天我写下这一段时,仍然是懊悔的,我想,或许正是出于这份耻辱,我才会讨厌虚伪吧,宁愿被厌恶也不想说谎。明明没有遭受任何损失,却恨到想要杀死自己。
当年我没有告诉老师和家长这件事,也不是想要隐瞒,只是没想过能找他们帮忙。大多数老师和家长会告诉你要和同学好好相处,但不会告诉你,有人来找你麻烦,告诉我们,我们会保护你。
我父母发现我和同学关系冷淡后,担心我是不是太自负,瞧不起其他同学,让人觉得不好接近。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自负,如果有,那也是不自觉的,我倒是觉得同学瞧不起我还比较说得过去。后来又开始担心我是不是很自卑,不敢和别人交往。这……我并不认为我比很多人差,我只觉得我是个垃圾而已。
当年那个自行其是、喜怒无常的孩子,似乎从未离开。也是,怀有如此强烈的恨意和不甘的人怎么可能消失呢?不知我这些年来的表现,还算合格吗?能够弥补我的过失吗?想来是不能的,在那之后,我还做了许多违心事,我没什么可辩解的。
事已至此,我很抱歉。
那段时间是我在小学最热闹的了,此后我就没有再与同学交过朋友,也不关心班级和学校的任何事情,大部分时间用于阅读和思考,或许是感到有些作者能理解我的愤怒和怨恨吧。总有人提倡宽容忍让,可对别人宽容忍让了,要如何原谅自己呢?明明就是违反原则的事,明明对方根本没有得到任何报应甚至过得很幸福,明明自己可能是在助纣为虐,这样也能说是好的,合理的吗?
现在,我的同桌似乎过得很好。学习上进、生活幸福、感情热烈,他就是老师眼中标准的好学生嘛,从来都是。如果我不认识他的话,或许也会认为这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好少年,可惜我对他的印象还是那个争强好胜的孩子,那个无故扔石块砸青蛙的孩子。满满的偏见吧,要相信人家会成长的不是?是啊,十几岁的少年,阳光开朗不是很正常的吗?我过得不好,一定是因为我自己心理阴暗,对鸡毛蒜皮耿耿于怀。
就算是我自己的问题好了,那能不能安静一点?我想要将这段经历逐出脑海,深埋于地底,然而它却如云般随意飘游,抓不住也赶不走。
我很抱歉。